“时装，与文化和社会背景之间是否能够构成直接的联系——这是个一直都在被讨论的课题。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到当下，我们始终能窥见每个时代的服装都忠实地反映着彼时的情景。近几年来伴随着市场环境和多元文化的兴起，男装风格产生了剧烈的动荡。当季 2018春夏男装舞台,见证了时装永久的怀旧主义命题,见证了男装的多元化身份表达,见证了年轻 /娱乐文化的强势冲击 — 文化表达与流行美学之间的交锋,青年街头文化与传统意义的高级时装之间的交锋成为了显要的现象和值得被记忆和讨论的命题。我们是否正历经一个大规模洗牌和“重塑雕像”的大时代?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
作家Andy Bennett在著作《文化与日常生活》（Culture and Everyday Life）提到了“时尚提供给每个人最好的表达方式，个人可以通过这些方式去制作关于其身份的特殊表达性的视觉陈述”。眼下，我们生活在一个后现代消费社会中，体现的一切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变化，我们通在过服装在社会中寻觅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声音。时尚在帮助我们重新构建属于个人的语境，在如今的社会中，不仅是一种对外表达的形式，也同样是自我认同感，借助“外在与陌生人交融，表达自己的身份”，以间接的方式与外在沟通我们是谁，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同时每一季的时装流行趋势，不仅是商业市场提供的参考，通过特定的生产和消费关系，拥有着规律和系统变化的轨迹，同样也是见证着社会运转发展的阶段的体现，它是流动的社会发展的见证者。新的现象诞生，譬如当下社交媒体的兴盛、粉丝效应的诞生则必然是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作为最“表象化”的产业，时尚自然不可幸免。
从大格局回归至本文探讨的对象，男装的发展史，向来不如女装般动荡激烈，其原因大概离不了较之女性对时装市场需求过大，但不动则已，往往一动便能够窥一斑而知全豹，成为了社会文化、经济和政治环境的缩影。我们将以2018春夏男装趋势为例，除了总结和剖析其形成的原因，也将探讨一番如今其所蕴含的文化表达及其未来的可能性。
时装的怀旧主义
作为一个行业，时尚业的话语权与其它任何行业一样，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已有所剧烈的变革。在Joanne Entwistle所著的《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中有过这样的一段话“时尚有其特定的生产和消费，它是具有规律和系统变化的逻辑性所存在。尤其是受到社会环境所影响，更是后者的缩影”。因此，若将男装流行现象与当下的人类发展相挂钩，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如今，全球化的发达和多种族、多文化的联合催生了现在的多元化社会，也不断挑战着民族国籍的传统界限。世界全球化孕育了人们对于全新领域的探索和文化共享的渴求，更加越来越好奇未知和真实。因而，不同的文化传统，乃至过往的时代也将会提供给当下男装设计领域新的参照范本。
山本耀司说道：“追忆过去，我将回到未来。”确切地提供了一个许多时装设计师如今的思考线索，从过去汲取灵感与记忆，延续至当下，也将其转变为未来的服装。并且，对当下的消费客群而言，他们的复古情怀通常可以用伍迪·艾伦在电影《午夜巴黎》中的句子进行的描述：“永远觉得过去的才是真正的黄金时代”。
▲ Gucci 2018 春夏系列
所以，当Alessandro Michele说道：“为了理解当前的时代，我需要了解以前发生的事，我想要触碰它们。”这句话成为了Gucci追溯过去，重申“怀旧主义”的精髓——或者该说这是贯穿了品牌从始至终的文化脉络。本季，他让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时装的表现上重现：流行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西装，以及七十年代的复古运动衫，尤为突出的便是向流行巨星Elton John致敬的那一个系列，他从Elton七十年代早期所穿的华丽摇滚风格的舞台服装获得新思路，也从作品中体现对当代世界的反馈。Alexander McQueen的镶金线的刺绣西装也正是来自对“黄金时代”的迷恋，大有将七十年代的华丽男装风贯彻到底的意图。
▲ Salvatore Ferragamo 2018 春夏系列
另一方面，以Ermenegildo Zegna、Giorgio Armani、Salvatore Ferragamo等为主流的意大利时装屋，则是把目光投向了1980年代，它们大多是受到了意大利早期的《VOGUE》杂志造型的启发，以宽松面料打造的量感版型，色调也通常以牡蛎中性色、粉笔灰、浅粉色构成的浅色调色板让造型显得更加优雅。Alessandro Sartori在他打造的Ermenegildo Zegna首次夏季系列作品中，将意式绅士的温润纯真与硬朗气概相融合，将过去的雅痞绅士气质延续至今。
▲ Balenciaga 2018 春夏系列
眼下，恐怕没有什么比与自己的父亲年轻时所处的时代最为接近的亲近方式了。这一趋势就像是完美重现了我们上一辈男性的着装理念：严谨、商务、以及制服化。，从2018春夏的男装天桥上，被称作是Daddy Style / Dadcore的风格正在流行。文如其意，便是打扮成如同你年少时所见到的父亲样子——当然，此处的父亲模样自然指代的是其八十年代时期的造型。大廓形西装，宽领带，“爸爸式球鞋”等单品卷土重来，并且它们都以混合的方式集中呈现——这些不仅仅代表的是当下年轻一代对过去未曾亲自见证过的时代的追溯，从另一个商业的角度而言，它也打破了两代之间在着装上的隔阂。Demna Gvasalia在Balenciaga 2018春夏的秀场上重现了八十年代的穿着款式，譬如过分宽松的西装外套，便是彻底还原了八十年代父亲的穿着风格，其老旧的西装款型相似颇具复古韵味。除了西装外套之外，漂白的牛仔裤、宽松的条纹衬衫、设计严谨的四个口袋装饰的老式外套、皮裤、皮夹克等，源自Gvasalia的解读，这些是来自他小时候对公园里带着小孩的年轻父亲们的回忆。
▲Fendi 2018 春夏系列
以“周末绅士”为主题的本季Fendi沿袭彼时商务与运动风相结合的方式，Silvia Venturini Fendi在提到这一理念时，则是将其进行了“制服化”的理念解读：“2018春夏男装系列的灵感来自于对职场新变化、新机遇的反思。我之前曾读到，很多工作类型将会消失描述时尚女装的句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型工作，要想获取这些新机遇，就需要打开思维，运用创造力。人人都在谈论科技，谈论机器人即将取代人类，承担人类的工作。但我坚信，创造力、想象力、远见、梦想，这些与人类紧密相连的东西不会被取代。”她将休闲雅痞与严谨正式的办公风格巧妙融合，以令人惊艳方式展现当下年轻商业领袖，单排扣、垫肩、翻领的设计，搭配宽领带——这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的风格。同时，这一出发点恰巧与1980年代正处于全球金融剧烈发展的背景不谋而合，Dadcore风格与彼时“权力套装”有着相似的基因。
引用奢侈品专家Martin Linstrom在《品牌洗脑》一书中的说法，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待，当我们在回忆过去时，大脑会自动筛选出让我们感到心安的现象（其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生存”机制），所以出于本能，会让我们相信过去一切是美好的，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怀旧”的心理。讲故事的力量也将进一步显现。设计运用将某个地方、某段历史和某种文化的故事娓娓道来，更是能在人与人之间构建起理解的桥梁。
不过，Dadcore能够流行的还有另一种说法，是与政治层面有所相关。《华盛顿邮报》时尚评论人Robin Givaham在撰写关于政治家如何穿着方面的文章颇有建树，她曾提到政治家形象和衣着以及传递的信息背后都有着深层的含义。譬如最早是由美国前总统奥巴马身穿着一身常运动外套和宽松的牛仔裤出席了某次棒球全明星赛的活动，再者则是特朗普的上台，在全球范围内都引起巨大反响，其本人的着装风格正是集中于“权利套装”的衍生体系的表现：宽大的垫肩西装和一丝不苟的领带。引用社会现象影响时装发展这一理念，Dadcore与“权利套装”同出一脉，该风格的流行未尝不是体现了政治在时尚圈的影响。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
另外，我们将这股潮流的卷土重来视为是时代精神的反馈。在美国，千禧一代的生长环境恰巧刚从2008年的美国金融危机中走出，但是这也意味着当下的社会环境和经济环境早已经不如过往。而父母辈曾经能够悠闲自由带家人出去玩的情景也成为了千禧一代回溯过去的美好记忆组成之一，并且他们认为在当下这种“自由”心境，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再现的。所以他们只有以重新占领父亲衣帽间的方式，作为自己对现状困境的反抗。
男性着装的平权
时尚有助于塑造男性和女性形象，从而确定什么是或不是社会可接受的。对于传统男装的定性，或许我们该从对男性特质的定义来谈起。Alexander Furry在文章《超大号男装简史》中提到了公元前500年，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对于完美男性的形象通过雕塑进行了表达，所呈现的男性形象描述时尚女装的句子，躯干肌肉紧实，宽肩细腰，大腿秀场，十足的阳刚形象。同样的，文艺复兴时期，男性力量也成为了男装方面考量的一个因素，将男性身躯如何包装得更为得体、更富有“男性气质”——积极的、阳刚的、占有欲的，甚至是攻击性的。这一标准被沿用了数百年，男装曾经变成了一种展现权力的行使，和穿着者对于权力的渴求和寄托。
但是，如果结合实际，这是否是该被判定男装设计中的唯一标准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正如女性特质同时拥有着娇柔和刚毅的两面，男性也拥有着多元性的气质——虽然在许多陈腐的传统观念中，常常将男性气质与刚强、毅力等“坚实”的形容词进行联系，但如今，不仅在国外，在中国，所谓的小鲜肉的流行也违背了男性魅力的传统定义，掀起了精瘦、阳光和柔和版的男性气质。
上世纪90年代末，男装剪裁上迎来过一次变革，以时任Dior Homme设计师的Hedi Slimane为首，他为男性提供了不同于以往线条的“纸片人”男装，这一股潮流直接影响到了后来他在Yves Saint Laurent走马上任后的风格。这一风格向外界提出了男装的多元化气质，男性不该被局限于一种被固定的穿衣模式中，男性气质的定义中除了阳刚，也可以是纤细、瘦削的。
▲ Dior Homme by Hedi Slimane
本季流行的男装趋势中，我们看到了更为突破的风格，短裤的存在似乎印证着上述的这一论点。不同于运动短裤的宽松和运动风，而是更倾向于时装剪裁的方式进行设计，几乎与女性热裤差不多长度的形式，也开辟了有史以来的先例。Kris Van Assche在本季的Dior Homme中探索了成年世界的边缘，将他所热爱的青年模样重现进行了描述。他将短裤替换了原先严肃的西装长裤，将男性的双腿裸露，颇有性感的意味。Miuccia PRADA也一改留给人的文艺清冷的形象，改走顽皮趣味路线,史无前例的融入漫画二次元的表现风格，让秀场中的漫画少年们套上了鲜艳的短裤，与之搭配的是少年感十足的条纹长袜。Tom Ford则是干脆将短裤的长度缩短至平角泳裤的程度，若非其如实地呈现在品牌的型录中，恐怕极难与其将时装体系相联系。
▲ Dior Homme by Kris Van Assche
另一方面，若从男装运用的面料的角度探讨的话，曾有说法，面料从18世纪90年代开始就有了性别之分的。这源于，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10年前，人们开始要求服装的民主和平等。此后，装饰性面料（透孔织品、天鹅绒、织锦之类的编织类面料，一切漂亮的面料）就严禁用于制作男装，更被划归为“女装面料”。如今许多“女装面料”运用于男装，也可以视为一种中性化。譬如本季Facetasm将丝绒面料用至连体裤的设计、Ann Demeulemeester将蕾丝和天鹅绒作为男装系列的招牌，更是邀来数位中年男子对这几身LOOK进行了演绎。
SWMRS乐队主唱Cole Becker，在2014年创办了杂志《Boyzine》。“新的男性魅力不再局限于父权主义了，”他如此说道，“我创办杂志就是为了记录当男生而不是当‘汉子’的这个现象。”1970年代，像David Bowie和Boy George这样的表演艺术家以及New Romantics这样的亚文化群体的出现打破了社会的传统规范，他们涂着女性指甲油、化妆、穿裙子等，暗示性地向外界传递讯息，也通过确认或颠覆传统的社会文化对男性的概念、以及固有理念构造的时尚和着装规范。
▲《Boyzine》
本季另个让人颇有兴味的发现，便是裙装在男装趋势中的呈现。此番，裙装不仅出现在了Vivienne Westwood、Charles Jeffrey Loverboy等此类平日里就不按常理出牌的品牌中，连Burberry、Thom Browne、Alexander McQueen，以及Loewe也光明正大地将它出现在自家的天桥\型录里，实属特别。在刚刚结束的Burberry 2018春夏的系列发布会中，那洋溢在现场的彩虹元素的大量运用和裙装的显现，未尝不是一次为LGBTQ人群发声的方式？
▲Burberry 2018春夏中大量彩虹条
这也不难让我们猜测，或许随着全球化的兴起、多种族、多文化等多元化概念将再次冲击“国籍”这一传统认定，性别身份的认定也将越来越开放。男性也可以更为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份特质和追寻自我的穿衣风格。
拥抱年轻多元化的当下
随着Z世代已经长大，婴儿潮世代与X世代在环境的影响下，对于生活的要求和年轻化与过往的时代有了鲜明的区别，代际之间以新的方式融合，已然打破了分类与风格的常规。所谓的“年轻”的定义，自然不仅仅指代的是年龄数据上，同样也是心态方向的转变。青少年文化中的前卫叛逆精神和真我个性无不渗透至市场的每个角落。
在看待千禧一代在当下时尚圈发挥的作用，除了市场大环境下，他们所担任的新消费人群的角色，他们自身作为青年的存在以及亚文化同样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现象。由于年轻人并不都具有相同的风格，文化和意识形态，所以他们很容易通过穿着和表现社交的方式来识别。Bennett提到了“个人向特定社会群体展示了他们的会员身份，以及他们与社会地位较低的群体的距离”——身份的认同感，成为了许多年轻人在追寻个性时尚的原因之一。
身份建构是一个社交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与外界沟通了自己是谁，所属于哪个社会群体或者有属于哪个社群。当然，这个季节的时装是由巴黎，米兰，伦敦和纽约的顶级设计师执导的，但随着后现代性的变化，人们现在更加意识到可以最好地交流彼此的替代时尚。
▲ 左图为Prada 与艺术家James Jean合作
▲右图为Dior Homme 与艺术家François Bard合作
俱乐部文化、街头文化和艺术文化重新启发设计，脱离性别、年龄和尺度的束缚。Dior Homme从2016冬季系列开始，Kris Van Assche曾在接受采访时就提到如今自己将自己青年时期混迹于New Wave俱乐部的经历注入设计中，本季与法国艺术家Franois Bard一道展现了男性从青年向成人转变的成长过程。原本脱离于高级时装体系的街头装，也以充满旺盛创造力的青春，重新激发人们对于独创性的渴望。春夏季度，还带来了结合礼服的细腻和牛仔服的率性的Dior Denim，主攻青年的市场。由Raf Simons入驻后的Calvin Klein，同样以“多元化”作为主张，本季他将Andy Warhol的三幅作品“Dennis Hopper”、“Sandy Brant ”和“Tunafish Disaster”印制在T恤、套装、裙装等款式中，将艺术作品与服装设计相结合，呈现出集设计感与实穿于一体的系列。
原本脱离于高级时装体系的街头装，也以充满旺盛创造力的青春，重新激发人们对于独创性的渴望。Louis Vuitton与Chapman Brothers及Supreme的合作为品牌带来了一大批新粉丝，如今在平衡青年街头文化与高级时装之间的掌控，Kim Jones做得极为出色，本季环岛旅行的创意不仅暗合品牌内在与旅行相关的基因，更为年轻人打开了新一种穿正装的方式。Burberry回顾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英国的街头文化，并以此重新发行了一批运动衫和棒球帽，将过去与当下的街头装进行了融合。
诗人Eileen Myles说道：“社交媒体让我们开始享受变化。我们的生活无疑于碎片，随波逐流。你我都是异类，我们都格格不入地生活在这个主张一致性的社会中。”科技和信息交流的速度毫无疑问影响着这一代人的价值观、道德观和特质。社交媒体的存在，让我们对科技的态度越发的敏感。在通过一个个公开的平台，我们可以直接观察和探寻到任何一个世界上顶级的时装品牌的最新动向，而这也逐渐瓦解了原本奢侈品牌所营造的神秘性。社交媒体会迎来更多的社会性，并彻底改变各种运动和文化活动。
▲Calvin Klein Jeans & Underwear 2018春夏
Calvin Klein Jeans & Underwear 2018春夏广告大片找来了卡戴珊姐妹Kim Kardashian West、Khloé Kardashian、Kourtney Kardashian、Kendall Jenner和Kylie Jenner演绎，这仅仅是为了主打“美国流行文化”的说法吗？自然不。同样重要的是通过这几位在社交媒体上所获得的巨大数据，她们的个人穿着、生活方式的演绎，通过各种媒介渠道被放大、传播。数据会成为一种财富，身份则是一种商品。
伴随着新的文化给传统文化与物质带来洗礼，时尚的现代体系正在不断被推倒重塑，时尚提供了一种现成的手段，人们将时尚商品归因于意义和符号，从而导致自己身份的不断建构和再现，以单独的方式传达这些信息。通过这种方式，人们成为了社会发展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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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此文撰写时，Louis Vuitton 的男装创意总监仍是Kim Jones 、Dior Homme的创意总监仍是彬彬有礼的Kris Van Assche ，没料到，才短短几个月，就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职位交替。但这一次的职位变动，是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了时代的变革，年轻化和市场趋向正在迅速地瓦解固有的局面，品牌开始铤而走险、只为一搏，想想也是很感慨。
